沈衛星

    還是直呼你的名字吧，火焰木！

    雖然這是一個樹種的稱謂，但心裏只有你這一棵。那天，在東莞樟木頭鎮的山上，鄭重把你種下。兩個多月倏忽而過，你還好嗎？

    這個時代，寫信幾乎成了一種象徵，心緒的表達卻依然真切。

    還在暮春時節，與幾個來自全國的作家朋友採風，我願意把它看作一次與樹的結緣，特別是與你相遇。

    這片山脈叫觀音山，早已是國家森林公園了。在粵港澳大灣區，人們樂意到這個「天然氧吧」作「洗肺游」。由於祥瑞之名的加持，還常被當作「踏春」的福地。八方名士更是接踵而來，以森林的名義，策劃舉辦各種文化活動，吸引了無數人來參加。

    在人類生存的環境要素中，樹佔有重要一席。小至獨木，大及森林，與人緊緊相生相伴。人的刀斧向大自然中的林木宣戰之時，便也砍向了自身。還好，嘗到苦果的人類，及時止住了愚蠢的洗劫。修復生態的重要一項，便是植樹。僅在工作中，參加栽植的活動就不少。這一次，也為植樹而來呢。

    車在山陰道徐行。藍天白雲下，滿目蒼翠，峰迴路轉中看到了更多的樹。微風吹進山林，草木花香，忍不住一次次深吸一口。

    半山腰的路邊，一座碑牆刻寫著作家撰寫的觀音山賦，才知道更多人與樹的故事。

    植樹是採風中的一項，事先並不知，所以也格外驚喜。年齡在增長，對樹木的欣賞在生命里佔有越來越重要的位置，以致每到名勝古蹟，總先看樹，覺得古樹古建同樣重要，有時甚至更勝一籌。

    碑牆下面的山坡開出一小片平地，挖好的樹坑，都斜躺著2米多高的樹苗，胳膊粗細，直溜修長。讓大家自由選擇時，只是一個閃念，目光便落在了遠處那個坑洞。

    忙着揮鍬、填土、扶正、澆水、踩實，一套操作下來，還不知栽種的是什麼樹，當最後把一個木牌子插在邊上，才看到上面寫着你的名字：火焰木！

    哦，原諒我並不熟悉你。當看到栽種者名字、時間等信息的剎那，便發現你我之間有了某種相契。我知道，樹與人一樣，也有靈魂，有呼吸的。一種人與樹甚至與自然的生命共同體的感覺，變得強烈起來。

    生活里，總要有些儀式的。人生千萬事，大都留不下痕跡，惟有經過儀式，才多少將記憶固化甚至發散開去。比如這次植樹，南方多佳木，廣東熱帶樹看的多，懂的少，這次不期然的相遇，便想要相知。

    回到北方，開始做起功課來。哦，原來這是南方常見的普通樹種，但有極好的生態價值。除適應強，耐修剪，喜萌發，蟲害少，宜栽植在護坡外，更是風景林地的配植，冠如傘狀，姿態婆娑，羽葉茂盛，長年翠綠，特別是大朵大朵的紅花開在樹頂，濃艷而鮮亮，蓬勃而有力，極似一把把火炬，故有「冬天裏的一把火」之稱。想起曾身處巴西、智利、古巴、委內瑞拉、新加坡、澳大利亞、南非等熱帶亞熱帶國家的城市，當眼睛掠過街樹，也有這種火焰般灼灼然的感覺。

    我看中你的，是一種普通之美，是一種相適相宜的性格。只可惜，你屬於南國，要是將來基因再造，可以在北方生長，能把你捧上天去。

    人與動物，往往有情感上的雙向溝通，甚而達至精神。植物呢？於我而言，雖不似人與動物那樣直接，但冥冥中，會不會也有某種看不見的內在聯繫呢？正如利奧波德說過，「在松樹中有很多悄悄話和鄰居之間的閒聊」。

    由此，隨手寫來的這些仍感不夠。想到世界上有如此眾多的偉大作家、畫家、作曲家、舞蹈家，一次次用語言，用音符，用色彩，用肢體與樹木和森林對話，產生了許多傳之久遠的作品。為此，不管來自情感的催動，還是內心抒發，還想寫下一些話來。

    ——將來到南方，不管能否看你一次，但從此，一定會從眾多樹木中，更加專注地辨認你們的樣子；

    ——世界真的很大，所以你一定要知道，有很多比你更名貴、更出眾、更有價值的樹種，有比你更惡劣、更艱難的生存環境，也有比你更悲涼，更慘烈的遭遇，更有超乎你想像的生命長度，就在山間那座龐大的古樹博物館裏，陳列著從珠三角等地收集來的50多棵巨大古木，年代久遠，距今短則2000多年，長則已有4500多年，年輪里藏著的氣候變化密碼，具有極高的研究和觀賞價值，這讓它們依然活在人們的心裏。所以，心底的格局要放大；

    ——想像你現在站立的身姿，可能有點弱不禁風，但當漸漸長大、伸枝展葉、花容怒放，就像燃燒的火焰時，會引得遊人佇足觀賞，讚嘆不已。這時，希望你和同伴能被書寫，被表達；

    ——當初選擇的那個位置，忽然覺得有點委曲你了，因為那是一個不甚顯眼的地方。但也不必以邊緣為恥，渴慕虛榮往往造就庸俗，你似乎有與環境相宜的性格，心態放平就好；

    ——想起了殘酷的叢林法則，和諧共生只是理想狀態，長大的過程充滿挑戰，弱者愈弱，強也更容易受到風摧雨折。要學會在惡劣環境中生存，練就一次次重拾生命力的能力；

    ——由此也一直耿耿於懷的是，回填的土那麼干黃粗礪，澆的水「嗞」的一聲就沒了，哪及北地的油黑鬆軟。這又算得了什麼呢？生命中迎接你的，往往不都是春天，總有太多你無法選擇的不確定。即便如此，切不可自此卑微，招致的嘲諷，盡量不作理會，自顧生長，要知道心理的健康很重要，生命的彈性很重要；

    ——今天，人類對樹木的敬重、呵護、欣賞和讚美在不斷提升，恭喜你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

    ——最後，請始終記住，「你是造物主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