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向長河(國際問題學者)

　　“美法友誼樹死了”——這幾天，美法領導人去年在白宮南草坪共同種下的友誼樹死了的消息被歐美媒體熱炒。細讀之下才發現，這棵樹在檢疫過程中護理不周已經死了好一段時間了，歐美媒體忽然今天才拿出來大做文章，大家都有一個心照不宣的隱喻：當前的美法、美歐關系好比這棵樹，有點不太妙。

　　美國和法國是大西洋兩岸的“歡喜冤家”，自美國立國之時至今，美法關系走過了一段段跌宕起伏的曆程。更早的時候，法國人曾伸出援手支持了美國的獨立戰爭，美國獨立100周年之際法國贈予的自由女神像早已成為紐約的地標。一戰、二戰美法曾並肩戰鬥，二戰時收複巴黎時熱淚盈眶的市民對美國士兵喊出的“謝謝”，深深紮根於兩國政界乃至民間的記憶之中，這些都是把美法深深聯系在一起的根源所在。

　　但是，二戰後高傲的戴高樂積極倡導獨立自主外交政策，成為西方陣營裏獨樹一幟的“異類”。戴高樂不僅把北約總部“趕出”法國領土，逼得北約總部和美國駐軍草草遷往比利時條件簡陋的軍營安身，而且退出了北約軍事一體化機制。幾十年來，戴高樂主義給法國外交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其影響根深蒂固。

　　在社會文化上，法國的戴高樂主義特征也很鮮明。法國人一直對英語為母體的盎格魯撒克遜文化圈有著深深的戒心。在法國旅行，操英語往往不被當地居民買賬，他們能聽懂也裝著聽不懂。驅車進入法國境內，很難找到麥當勞、肯德基等美式快餐。法語很多年一直是歐盟的第一工作語言，其風頭直到新世紀才慢慢被英語超越。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時任法國總統希拉克聯手德國總理施羅德強烈反對，成為戰後西方陣營裏第一次大分裂。法國被時任美國總統小布什定義為“新老歐洲”裏的“老歐洲”，頑冥不化，美法兩國關系跌落至穀底。記得那時，美法領導人和雙方高官“打嘴仗”不斷，小布什成為法國媒體譏諷的常客。

　　新世紀美法關系的大轉折出現在薩科齊入主愛麗舍宮之後，巴黎與華盛頓的關系從2007年開始迅速升溫。在薩科齊“法國回來了”的口號聲中，法國全面重返北約軍事指揮機構，雙方開始全方位擴大合作，法國甚至響應美國號召空襲利比亞卡紮菲政權。“在世界頭號旅遊目的國金碧輝煌的政府會客室裏，在航展飛行表演的觀眾包廂裏，在風景如畫的港口內，兩國正在加緊彌補失去的時光。”——這是當時美國《華盛頓郵報》的記載。此後的“雙奧時期”——法國奧朗德總統與美國奧巴馬總統，美法關系進入“蜜月期”，在氣候變化、伊核問題、對俄關系、中東反恐等問題上步調和諧。

　　當曆史的車輪轉到特朗普與馬克龍掌舵美法關系之時，戲劇性場面不斷上演，美法友誼樹是其中一個側影。特朗普上台後，與包括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內的多個歐洲傳統盟友國領導人關系緊張，唯獨與馬克龍關系密切，從隔空彼此恭維到握手比試腕力，從香榭麗舍大街同場閱兵到白宮土豪金國宴，從華盛頓故居私人家宴到白宮南草坪種下那棵著名的美法友誼樹，兩位領導人把美法惺惺相惜的大戲演得生動感人，馬克龍幾乎成為西方世界唯一能跟特朗普好好說話的領導人。

　　然而，表面上的和諧掩蓋不了二人在核心理念上的分歧，私人關系更抵擋不住特朗普在單邊主義和“美國至上”偏執道路上的狂奔。執意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定、揮舞“關稅大棒”顛覆全球貿易體系、撕毀歐洲促進中東和平的關鍵成果伊核協議……特朗普政府我行我素，也讓美法、美歐關系跌入冰期。法國《世界報》指出，特朗普政府給歐盟帶來“生存挑戰”。在此背景下，特馬兩人的私人友誼也猶如曇花般很快凋零。

　　去年，馬克龍在巴黎凱旋門下發表一戰終戰紀念演說時旗幟鮮明地抨擊單邊主義和“自身利益優先”的民族主義。特朗普很是不爽，連發五條推特回懟，從威脅升級貿易戰到譏諷馬克龍民意支持率低，甚至不顧法國民族禁忌提及法國在世界大戰中的投降史，“在巴黎，他們不得不在美國人到來之前學習德語!”從此後，美法互懟成為常態。

　　美法在伊朗問題上的分歧最為凸顯。自上月初起，美伊緊張關系升級，美國實施新限制措施讓包括法國大企業在內的許多歐洲企業利益受損，讓歐洲憂心忡忡。法國外交部長讓-伊夫·勒德裏昂說，美方即將推出的中東和平新方案無法讓中東地區平靜。

　　本月初，特朗普應邀赴法參加諾曼底登陸75周年紀念活動，與馬克龍舉行會晤。然而一回到華盛頓，特朗普轉頭就揚言要對法國葡萄酒加征關稅，翻臉如翻書的做派被法國媒體廣為詬病。

　　有哲人說過：曆史是何等的健忘!從自由女神像依然屹立到如今一棵小樹由於“檢疫原因”枯死，其中的象征與隱喻讓人嗟歎，這也是諸多西方媒體挖出這條舊聞的深層次原因。馬克龍分明感受到了媒體壓力，出來表態讓人們不要過度解讀，樹死了再送一棵就是了。問題是，再送一棵能讓美法關系重新煥發青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