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瓜
八月初至,暑气蒸腾。夏日里,不少人抱怨胃口不佳。此季饮食,除为果腹,也常为寻味消暑。
作家的笔下,炎炎夏日里有什么能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呢?小编决定邀请几位大名鼎鼎的资深“吃货”来谈谈。他们分别是:
自称是“有毛的不吃掸子,有腿的不吃板凳,
大荤不吃死人,小荤不吃苍蝇”的汪曾祺
“民国吃家”梁实秋
“华人谈吃第一人”唐鲁孙
知名作家周作人
他们心目中的“夏日推荐美味”是?
汪曾祺
《夏天》节选:
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天下皆重“黑籽红瓤”,吾乡独以“三白”为贵:白皮、白瓤、白籽。“三白”以东墩产者最佳。 香瓜有:牛角酥,状似牛角,瓜皮淡绿色,刨去皮,则瓜肉浓绿,籽赤红,味浓而肉脆,北京亦有,谓之“羊角蜜”;虾蟆酥,不甚甜而脆,嚼之有黄瓜香;梨瓜,大如拳,白皮,白瓤,生脆有梨香;有一种较大,皮色如虾蟆,不甚甜,而极“面”,孩子们称之为“奶奶哼”,说奶奶一边吃,一边“哼”。
莲子
《雅舍谈吃》节选:
我小时候,每到夏季必侍先君游什刹海。荷塘十里,游人如织。 傍晚辄饭于会贤堂。入座后必先进大冰碗,冰块上敷以鲜藕、菱角、 桃仁、杏仁、莲子之属。饭后还要擎着几枝荷花莲蓬回家。剥莲蓬甚为好玩,剥出的莲实有好几层皮,去硬皮还有软皮,最后还要剔出莲心,然后才能入口。有一股清香沁人脾胃。胡同里也有小贩吆喝着卖莲蓬的,但是那个季节很短。
考究一点的酒席常用一道“蜜汁莲子”来代替八宝饭什么的甜食。如果做得好,是很受欢迎的。莲子先用水浸,然后煮熟,放在碗里再用大火蒸,蒸到酥软趴烂近似番薯泥的程度,翻扣在一个大盘里,浇上滚热的蜜汁,表面上加几块山楂糕更好。冰糖汁也行,不及蜜汁香。
唐鲁孙
《唐鲁孙系列》节选:
夏天时的丁香藤萝,引得狂蜂醉蝶回舞,饽饽铺门口贴起“新添鲜藤萝饼上市”的红纸条。饽饽铺藤萝饼的做法跟翻毛月饼差不多,不过是把枣泥豆沙换成藤萝花,吃的时候带点淡淡的花香。因为藤萝花在北平不是普通的花卉,得来不易,所以特别珍借,不肯大量使用。
周作人
《知堂谈吃》节选:
我最先尝到的是北京叫做榨菜的东西。上海称它作四川萝卜,所以这似乎是四川的名物,可也不是萝卜,乃是一种绿色的不规则形状的野菜,用盐腌的。正如名字所说,是经过压榨,咬去很是松脆,掺着青椒末什么,有点儿辣,实在是俏皮的。
我初次知道这个珍味,是在初临江南的时候,在上海的友人家里,作为日本料理的腌菜而拿出来的。自此以后深切的感到它的美味,乃是后来在北京留住,夏天的一日里同了同乡友人到什刹海纳凉,顺便在会贤堂会饮的那时候。油腻的菜有点吃饱了,便问有没有榨菜?跑堂的连答了三声“有有有”,他拿了从冷藏库里刚取出来冰冷的,切碎的碧绿鲜艳的一碟,很可以下酒。以后到来的几样菜都叫堂倌拿走了,老是叫要榨菜,要了好几回,这才痛饮而散。
梁实秋
《雅舍谈吃》节选:
北平人家里吃白肉也有季节,通常是在三伏天。猪肉煮一大锅,瘦多肥少,切成一盘盘的端上桌来。煮肉的时候如果先用绳子把大块的肉五花大绑,紧紧捆起来,煮熟之后冷却,解开绳子用利刃切片,可以切出很薄很薄的大片,肥瘦凝固而不散。肉不宜煮得过火,用筷子戳刺即可测知其熟的程度。火候要靠经验,刀法要看功夫。要横丝切,顺丝就不对了。白肉没有咸味,要蘸酱油,要多加蒜末。川菜馆放于蒜酱油之外,另备辣椒酱。如果酱油或酱浇在白肉上,便不对味。
白肉下酒宜用高粱。吃饭时另备一盘酸菜,一盘白肉碎末,一盘腌韭菜末,一盘芫荽末,拌在饭里,浇上白肉汤,洒上一点胡椒粉,这是标准吃法。
梁实秋
《雅舍谈吃》节选:
夏天喝酸梅汤,冬天吃糖葫芦,在北平是不分阶级人人都能享受的事。不过东西也有精粗之别。琉璃厂信远斋的酸梅汤与糖葫芦,特别考究,与其他各处或街头小贩所供应者大有不同。
徐凌宵《旧都百话》关于酸梅汤有这样的记载:
“夏天之冰,以冰梅汤为最流行,大街小巷,干鲜果铺的门口,都可以看见“冰镇梅汤”四字的木檐横额。有的黄底黑字,甚为工致,迎风招展,好似酒家的帘子一样,使过往的热人,望梅止渴,富于吸引力。昔年京朝大老,贵客雅流,有闲工夫,常常要到琉璃厂逛逛书铺,品品骨董,考考版本,消磨长昼。天热口干,辄以信远斋梅汤为解渴之需。”
北平的冰是从什刹海或护城河挖取藏在窖内的,冰块里可以看见草皮木屑,泥沙秽物更不能免,是不能放在饮料里喝的。什刹海会贤堂的名件“冰碗”,莲蓬桃仁杏仁菱角藕都放在冰块上,食客不嫌其脏,真是不可思议。有人甚至把冰块放在酸梅汤里!
信远斋的冰镇就高明多了。因为桶大罐小冰多,喝起来凉沁脾胃。他的酸梅汤的成功秘诀,是冰糖多、梅汁稠、水少,所以味浓而酽。上口冰凉,甜酸适度,含在嘴里如品纯醪,舍不得下咽。很少人能站在那里喝那一小碗而不再喝一碗的。抗战胜利还乡,我带孩子们到信远斋,我准许他们能喝多少碗都可以。他们连尽七碗方始罢休。我每次去喝,不是为解渴,是为解馋。
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动脑筋把信远斋的酸梅汤制为罐头行销各地,而一任“可口可乐”到处猖狂。
唐鲁孙
《唐鲁孙系列》节选:
说到“酪”,凡是五十岁以上的北平人,大概没有不爱喝酪的。三五位北平老乡凑在一块聊天,谁要一提奶酪,大家都会情不自禁馋涎欲滴。
酪分水酪、干酪两种,都是以牛奶为主体,所以又叫奶酪。水酪颜色泛白,浓度略差,比玻璃凉粉细嫩而香,干酪甘沁凝脂微带乳黄,隐含糟香。
酪有挑着木桶沿街吆喝叫卖,也有在奶茶铺卖的。北平城里城外奶茶铺不到二十家,可全部都卖酪。这些铺子名为奶茶铺,实际是以卖酪为主,可是不叫酪铺而叫奶茶铺。
当年北平有位人称“北平通”的金受申先生,他是蒙古族人,在北平落籍多年,他对北平的风土人情文物掌故,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说,元朝原是游牧民族起家,最讲究喝浓而且酽的奶茶。茶砖加牛奶酥油撒上点盐,就是最原始的奶茶。后来时代进化演变,才有我们现在所喝的酪。所以卖酪的仍旧叫奶茶铺,就是这个道理。
到了民国二十年前后,冰淇淋、冰点心、冰棍儿在北平大行其道,奶酪酸梅汤日渐式微,可是卖酪的奶茶铺还有十来家。
来到台湾之后,只有二十多年前在中华路看到过有一家一间门面儿的冷饮店卖酪,我曾经一口气喝了三碗,味儿、 样子都差不离儿,可以打九十分,就是似酒非酒、似糟非糟的香还嫌不够。过了不久,冷饮店收歇,想喝那样慰情聊胜于无的酪也没处喝了。
梁实秋
《雅舍谈吃》节选:
酪就是凝冻的牛奶,北平有名的食物,我在别处还没有见过。到夏天下午,卖酪的小贩挑着两个木桶就出现了,桶上盖着一块蓝布,在大街小巷里穿行,他的叫卖声是:“伊―哟,酪―啊!”伊哟不知何解。
住家的公子哥儿们把卖酪的喊进了门洞儿,坐在长条的懒凳上,不慌不忙的喝酪。木桶里中间放一块冰,四周围全是一碗碗的酪,每碗上架一块木板,几十碗酪可以叠架起来。卖酪的顺手递给你把小勺,名为勺,实际上是略具匙形的一片马口铁。你用这飞薄的小勺慢慢的取食,又香又甜又凉,一碗不够再来一碗。
卖酪的为推销起见特备一个签筒,你付钱抽签,抽中了上好的签可以白喝若干碗。通常总是卖酪的净赚,可是有一回我亲眼看见一位大宅门儿的公子哥儿,不知为什么手气那样好,一连几签把整个一挑子的酪都赢走了,顿时喊叫家里的厨子车夫打杂儿的都到门洞儿里来喝免费的酪,只见那卖酪的咧着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