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之間，又是一年的歲末。

    如期而至的寒冬，在天地律呂的閉環裏，積蓄了它的最大的威勢，遂又碰觸到物極必反的自然鐵律，冷與暖的攻守，光與暗的進退，仿佛一方鳴金一方擊鼓，肅殺之氣告一段落，萬事萬物，遂又產生了一個全新的起節點，這就是冬至。

    對於現代人尤其是南方人而言，冬至也就是一個比較有內涵的概念。可是，對於古人甚至遠古人尤其東北甚至更北的人而言，冬天是個什麼怪物呢？龐然大矣，無窮盡矣！那春天生的，夏天長的，金秋繁盛的，在狂風與暴雪之中，都被無差別殺滅了，天地一籠統，統統抹平了。貧寒中的老小，旅途中的遊子，面對天地的偉力，內心即便不是絕望的，也是憂鬱的。馬蹄聲碎，喇叭聲咽，萬事萬物，感心勞形，有幾個不為之黯然銷魂的呢？

    而冬至的發現，曆法的發表，對於困在極寒里的人類而言，它就是號角，就是燈塔，是神秘的預言。正因為冬至日比其它節氣更神聖，所以農耕時代的古人，格外重視這一天，因為它更接近人心的極限，更接近天道，更接近神明。

    冬至是二十四節氣中最早測定出的節氣之一。相傳是人文初祖伏羲通過測日影發現冬至點，並以冬至日為歲首。冬至是我國比較重要的節氣之一，俗語稱「冬至大如年」，意思是說冬至的重要性等同於過年，也就是農曆的春節。古時候冬至又稱「冬節」，「長至節」，在民間有着廣泛的文化基礎。據說古代人對冬至的重視肇始於周朝，因為當時人們發現冬至日是一年中白晝最短的一天，於是就把冬至的前一天作為「歲終」，相當於「除夕」，把冬至當作過年日。

    時光荏苒，一直到了漢朝，人們才把冬至和新年分別開來。2000多年過去了，直到今天人們對冬至的重視卻沒有隨着歲月的消逝而淡化。相傳在唐宋時期，冬至日這天，朝廷會例行給大臣們放假，皇帝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百姓們要向父母尊長叩拜。南宋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寫道：「十一月冬至。京師最重此節，雖至貧者，一年之間，積累假借，至此日更易新衣，備辦飲食，享祀先祖。官放關撲，慶祝往年，一如年節。」

    在民間，人們像慶祝新年一樣慶祝冬至。《漢書》記載：「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冬至日太陽幾乎直射南回歸線，這天是一年中太陽自南向北回返的始點，也是太陽高度回升、白天變長的起點，古人認為這代表着太陽的「新生」，是大地進入新循環的標誌。當冬至開始的時候，標誌着天氣開始進入最寒冷的一段時間，也就是常說的「進九」，即「數九寒天」。在全國不同的地區流傳着不同的反映本地冬至後，天氣由冷到寒再逐漸轉暖的變化規律及物候現象的「九九歌」。我們北方比較流行的是華北地區的這個版本：「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就我本人而言，對冬至的關注還要從上初中時說起。那時，我每天要騎着自行車去10公里以外的學校上學。東北入冬以後，天黑的很早，下午四點半放學時基本上就完全黑天了，正值少年的我常常在月光下獨自騎車回家。遇到月黑風高的時候，只能在崎嶇不平的鄉間小路憑感覺摸索着前行，若是大雪天氣，摔一個跟頭，爬起來就真的找不着北了。天黑路長，又冷又怕。所以那個時候，一進入冬天，就盼着快點兒到冬至。因為聽母親經常念叨，過了冬至就好了，天就一天比一天長了。對於十幾歲的少年而言，天長的好處就是不用提心弔膽單獨走夜路了。這就是希望，就是期盼。

    在年齡更小的時候，盼着冬至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天冷之後，家家開始殺年豬。因為那時沒有冰箱，外面就是天然的大冷庫。家家都用磚頭在窗下壘一個方形的冰窖，潑上清水，把卸好的豬肉凍在裏面。選擇在窗下凍肉，是為了把好東西放在眼皮底下，防止被人偷盜。

    對於常年沒有多少油水的農村來說，殺豬是讓孩子們最盼望的日子，歡天喜地，像過年一樣。我的頭腦里，永遠都存儲着那一段美好的時光：每年殺豬那天的一大早，鄰居們都過來幫着忙活，有切酸菜的，有灌血腸的，有擀花椒大料的——各司其職，密切合作，屋子裏包括院子裏都是熱氣騰騰的，瀰漫着殺豬燴菜的肉香。

    八十年代初，生產隊還沒有撤銷，每個屯子裏都有粉坊和豆腐坊。到了冬季農閒季節，也是做豆腐和漏粉比較忙碌的時候。豆腐坊里熱氣騰騰，面對面都看不清對方的臉，那蒸騰的熱氣，載着東北大豆的芳香，在孩子們的鼻子尖上，在大半個村子裏，瀰漫翻騰，飄忽不定。

    冬至這天，南方人吃湯圓，北方人則喜歡吃水餃和餛飩。冬至為啥吃餃子？因為冬至正是陰陽轉換交替的節氣，故稱「交子之時」。餃子，寓意交子。「冬至不端餃子碗，凍掉耳朵沒人管」。冬至也是養生的大好時機，中醫講究保護初生的陽氣，認為冬至前後是進補的時段，宜吃溫性食物。北方人冬季習慣吃蘿蔔，古來就有「冬吃蘿蔔夏吃薑」的說法。蘿蔔可以助消化、止咳嗽、解消渴，通利肺腑之氣。同時冬至不宜進行高強度的體育鍛煉，目的也是避免損失陽氣。又主張靜神少慮，保持豁達樂觀的心情。更要多曬太陽，以利陽氣的生長。防寒保暖，預防風寒感冒。

    白居易的詩中，冬至是如此孤寂而美好：「邯鄲驛裏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着遠行人。」時間往往是抽象的，人心是富於聯想的，這就是文化的力量。時值冬至，詩人客居在外，孤影青燈，倍加思鄉。一定要有個人讓你掛念啊！這就是詩人的言外之意吧。

    這一天人的心情也不完全一樣，杜甫就感嘆到：「天時人事日相催，冬至陽生春又來。」反映出詩人對冬去春來的渴望和興奮。他是另有事情比較掛懷吧。（作者 陳耀輝）

    頂圖：李德福攝影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