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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廈千萬間的古村

廣廈千萬間的古村

責任編輯:靜文 2024-08-23 16:39:33 來源:香港商報網

 作者:蔣子龍

 許多年前,我曾採訪過自封的「天下第一村」,時間如大浪淘沙,現在不知這個天大的「封號」尚存幾多熱度?甲辰年初夏,我倒確確實實見識了一個堪稱今古奇觀、獨一無二的古村落,名為「石廈」。

 就坐落於深圳繁華中心區,與香港「直連直通」,村邊上就是「福田保稅區」、「河套深港科技創新合作區」,是深圳科技開放的前沿。石廈稱「村」,卻並無人們想象中的土牆瓦舍,而是一片高樓大廈,極為諧調地溶入深圳市一座座摩天建築之中。

 石廈村在香港、美國、歐洲的人口3800人,是老家人口的六倍;而住村的外來務工人口,是村里戶藉人口的20倍,僅湖南攸縣在石廈村就有10000餘人,大多開出租車,擁有1000多輛出租車,還有餐館、小店、菜檔等行業,村里方方面面似乎都有攸縣人的影子……這說明什麼?

 石廈村人,出去能融入世界,進來能包容世界。

 正是石廈村,蘊育了深圳最重要的精神氣質——包容!縱觀當代華夏,可還有一個古村,能像石廈村這樣成為一座大都市的精神氣質的發源地?

 石廈村何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或者稱福報?先得從一條河流說起。河流是一方水土的血脈,涵養了一個地區或一座城市的文化底蘊。深圳河(史稱羅溪、滘水河、清河)發源於梧桐山,由東北向西南注入深圳灣。在河與海的交匯處,漲潮鹹水,落潮淡水,而鹹淡適中的水域,海產品最為豐富,品質也好,自然就有人在此下網。聲名傳開,陸陸續續來捕撈的人便越聚越多。

 造化恩賜,在深圳灣與深圳河的交匯處,有一片山丘,名「打錫嶺」。嶺上有一巨石,每逢氣候惡劣,漁民無法下海捕魚,便躲到巨石下避風遮雨。即便天氣晴好,收穫頗豐,漁民們也喜歡坐在巨石下休息、聊天、打尖。有些漁民老了,就把漁船交給兒女,自己在巨石下搭間小屋,守着兒女。久而久之,巨石下的房屋越來越多,石頭再大也遮護不過來,便分成舊圍、上舊圍、新屋三片,於元末明初,形成村落。既然成村,就要有個名字,巨石之下,人們就習慣地稱其為「石下村」。隨着時代的更迭和村民心境的變化,由「石下」而「石夏」,再「石廈」。

 「靠山近水,安營紮寨」,跨河臨海,後有靠山,別說是建一個村莊,就是建一座城市,也屬絕佳之地。儘管是自然形成的村落,但將三片各式民居聚集成石廈村的開村鼻祖,卻非同小可,乃宋太祖趙匡胤的後裔。1279年的崖門海戰慘敗,南宋滅亡,僥幸存活的趙氏皇族子弟,四散逃命,流落於新會、斗門等珠江三角洲一帶。300年後,趙福善帶着妻子和文旭、養石、懷卜三個兒子,由東莞來到打錫嶺,相中了深圳河入海口的這塊風水寶地,落地生根。

 緊隨其後有祖籍河南滎陽的潘氏一族也遷了過來,然後就是祖籍河北鉅鹿的莫氏以及陳、李、張、龍、岑等家族,從四面八方遷來石廈村。八姓雜居,巨石下並非過分擁擠,而是一盤散沙。這在深圳灣畔人煙稠密的諸多村落中,絕無僅有。石廈周圍的村落向來是大姓主導,排斥外姓,因此大都一村一姓,承接祖訓族規,齊心合力,一致對外。

 為什麼要格外強調「對外」?當時對石廈村人生存構成的威脅,大多來自外部,首先是海盜、倭寇,整個明代及前清,這兩害是鬧騰得最凶的。其次是官府及豪強勢力的巧取豪奪,還有兵強馬壯的外村侵擾……石夏村土地很少,臨近村莊的姑娘嫁到石廈村來,一般是帶土地做陪嫁。他們的主業是海上捕撈和養蠔,當時的深圳河水很淺,石廈村人跨河往來勞作,極盛時期在北側有4000畝蠔田,在南面香港一側倒有7000畝蠔田(如今那是世界級的紅樹林保護區)。同時還在村前的海灘上建「基圍」養魚。今人喜歡吃的「基圍蝦」,即得名於此。

 石廈村人的水上勞作異常辛苦,一籃子約有10斤的海產品,在香港和河北岸的集市上可換得3斤糧食,趕上災荒只能換得1斤。儘管如此,石廈漁民的收入遠優於依靠農業的村莊,自然會引起別村人及邪惡勢力眼紅。而多姓氏、心難齊的石廈村,無力抵禦外侮,多次面臨滅村之災。所幸趙、潘兩家勢力較強,組織各姓村民相互支援,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命運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共同的命運使石廈村人意識到,必須團結一心,共存共贏。

 於是全村集資修建了「敦睦堂」。這不是一般家族的祠堂,是全村所有姓氏共同的堂口,取意「和睦相處,守望相助」。舉凡涉及全村的大事,村民共同商議決定。趙家和潘家又分別在上舊圍和新屋,建起兩座五層樓高的「碉樓」,即碉堡加炮樓。槍炮齊備,有外敵侵犯,炮火齊開。兩座碉樓成犄角之勢,相互策應。可見當時的外患嚴重到何種程度。

 只有硬件還不夠,更重要的是培養一種精神,凝聚村人的信念和激勵抗擊外侮的意志。於是石廈村又修建了「楊侯宮」,裡面供奉北宋抗遼名將楊延昭(楊六郎)。楊家將的故事家喻戶曉,滿門忠烈,深入人心。這讓石廈村人的精神,有了寄託。年輕人結婚,要先拜「楊侯宮」,再拜「敦睦堂」,最後才拜自家的祠堂。「楊侯宮」至今仍是石廈村標誌性建築,在四周高樓大廈的掩映之下,香火依然旺盛。來上香的有本村原住民,也有新棲石廈村的外來務工人員。在這樣一個複雜多變、信仰缺失的現代社會,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觀。

 在香港的石廈村人,成立了「眾孚堂」,團結一心,維護村民的權益,並逐漸建開展許多以「眾孚」命名的經濟活動和修建公益設施,譬如「眾孚學校」、「眾孚大廈」……等等。「眾孚堂」延續400餘年,在港英時代,有七、八位在港的石廈村人,當選為「太平紳士」,相當顯赫。「眾孚堂」確是深孚眾望。每年春節過後的正月十五,眾孚堂舉辦「春茗會」,海內外的所有石廈村人,都回到深圳河北岸的老石廈村,敘舊,聯歡,一代一代傳承着石廈村的人文理念:「是親必顧,是鄰必護」。

 「圳」為客家方言,即「田間小水溝」,「深圳」之名始見於明永樂八年,「一靠海的村落,因村邊有一條深水溝而得名」。無從考證,這個既「靠海」、村邊又有一條「深水溝」的村落是不是石廈村?但「深水溝」應該就是當年的羅溪,所以後來改為深圳河。原是將石廈村一分為二的水流,成為香港和深圳的界河。

 足見石廈村是深圳的發祥地。如今的石夏村,常住人口30000,非戶藉人口占95%,這是個有600多年歷史的現代移民村。石夏立村之後數百年,崛起於深圳灣畔的傳奇大都市深圳,無疑也是移民城市。而移民城市最大的特點就是包容。有容乃大。能量來自包容,量大財大。

 可以說,深圳是放大版的石廈村。石廈村是深圳的「敦睦堂」、「眾孚堂」。所以在深圳摩天大樓林立的繁華市中心,完整地保留了石廈古村。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上慰先賢可承千古之風,下啟來者以期薪火百代」。

 作者簡介

 蔣子龍,中國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 改革開放40年,作為「改革文學」作家代表,被黨中央、國務院授予了「改革先鋒」榮譽稱號。代表作品《喬廠長上任記》、《農民帝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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