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香港爆发79天的非法“占中”运动。
过去5年中,激进的本土论述以及港独思潮在香港快速发展,对年轻人影响很大,并对“一国两制”框架构成了冲击。为什么这样的激进思潮会在香港发展出来?这一思潮发展下去,会否导致香港出现类似台湾那样的“去中国化”?这是我们需要面对和认真研究的新课题。
1、2011,分水岭
《香港城邦论》第一次阐述了香港本土主义的思路和主张。
陈云
考察香港激进思潮的演进过程,2011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是年,香港岭南大学中文系时任助理教授陈云根(笔名“陈云”)出版《香港城邦论》,第一次梳理并阐述了香港本土主义的思路和主张,并尝试提升为理论。陈云的观点略为庞杂,也不是学术范式下的标准进路。他的激进性主要在于以“城邦”(city-state)概念来抗衡“国家”(nation state)概念。从“城邦”视角出发,他设想香港与大陆的关系应该是一种邦联制类型,在其中,香港是高度自治的行政区域。就此而言,陈云不挑战国家主权,也不反对“一国两制”。但是在具体涵义上,他以“城邦自治”为基点,提出一套反转式的理解和行动战略。一方面,他反对香港“干预”中国内地事务,具体来说就是不期望、不支持、不参与所谓的中国民主化;另一方面,他也强烈反对中央政府对香港事务的直接干涉,要求严格控制来自于大陆的经济、文化等影响,以保持香港的核心价值。
核心价值问题在陈云的理论乃至整个本土论述中都非常重要。陈云将香港的“先民精神”沿两条脉络而追溯:一条源自于南宋至清初来港的“垦拓者”(explorers)精神,另一条源自于清末至中共建政来港的“避秦者”(freedom seekers)精神。
陈云的理论在两个方面具有潜在的吸引力和动员力。在理想政治层面上,陈云将香港本土精神与中国悠久文化对接,保持一种“文化中国”的想像,能够迎合现实中各个阶层的香港人的心理需求。而在现实政治层面上,基于城邦概念而重述历史,可以免除“国家”叙事下给香港人强加的“历史负罪感”和身分尴尬,也不再负担“民主”叙事所带来的责任感。两个方面综合起来看,一直以来就存在的、以保育香港本土文化为诉求的“文化本土”,开始演变为“政治本土”。作为城邦派的发起者,陈云的一系列论述也成为近年香港本土言论乃至激进行动的肇始。
香港大学学生会所编《学苑》再三鼓吹”港独“。
2、2014,全面登场
陈云著书立说,还只是一种书生议政。其中的理念之所以变成了(当中也有很多变形)年轻人在街头的激进主张,最重要的触发机制是2014年秋天的“占中”运动。
2012年“反国教运动”造成香港社会撕裂。
非法“占中”是近30年来香港泛民派发起的最大政治抗争运动。
“占中”是近30年来香港泛民派发起的最大政治抗争运动。就发起者的原意来说,它并不是“激进本土”的运动,然而它却产生了一种非预期的后果,就是本土意识和激进本土派的快速崛起。
导致这种后果的原因有3个。一是在行动方式上,本土派反对和平静坐方式,发动某种程度的冲击和暴力,这既符合年轻人的性格特点,也符合“占中”僵持期部分民众渴望有所突破的心情。二是在解决方案上,本土派从开头就断言占中不会取得成果,最后也证实了他们判断,这为他们的激进对抗策略赢得了支持。三是从领导地位上看,泛民在“占中”过程中消耗太大却一无所获,其主导香港反建制运动的地位被空前削弱,失望的民众转向支持高调行动的本土派。连陈云本人都毫不掩饰地表示,利用香港和北京的政治纷争局面,本土派已“在旺角开拓……空间,智取战果,缔造持久战”。
3、2015至2016,
挫败与意外收获
本土派虽然借助于“占中”而迅速上位,在舆论场出尽风头,但在传统的基层选举中却遇到了重大挫败。
2015年6月,政改方案被否决,泛民争取“双普选”的目标正式落空。传统泛民士气降至新低,而在占中结束后陆续出现的“伞后”组织也才开始崭露头角。但是,在看似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下,本土派系却在当年11月举行的区议会选举中惨败。其中,黄毓民控制的热血公民的6名候选人只获得3,006票,陈云的城邦派一人仅得可怜的172票(其对手得票为1,611票)。这说明,激进思潮在基层所获支持还相当有限。
2017政改方案被否决
然而事情再次发生反转。2016年2月8日,在旺角爆发了严重的暴力冲突,激进本土再次名声大噪。紧接着,小团体本土民主前线候选人梁天琦在2月28日的立法会新界东选区补选中,意外获得大量支持(6.6万多票,得票率达15.4%)。分析人士认为,香港政治力量从此进入“建制——泛民——本土”三分天下的阶段。
2016年春节,旺角暴乱
新届立法会选举中,激进本土势力获得6席。
4、助推激进思潮的因素
过去5年中,香港社会也处于激烈变化的时期。我们认为,有4个方面成为助推激进思潮的因素。
微观层面,陆港融合直接触动部分中产港人切身利益。“双非”产妇、北区学位紧缺、奶粉脱销、楼价持续上涨等,均刺激民间对内地产生新的负面情绪。
中观层面,重要的政治事件集中发生。如特首换届、国民教育、政改方案、中央介入香港管治,经政治组织推动,港人多年来对内地政治的不满及恐惧由此加深。
宏观层面,2008年金融危机后,各国普遍实行宽松货币政策,造成包括香港在内的各地资产价格快速上涨,本地权贵享受财富快速增值。贫富悬殊的加剧,加重了中下阶层的仇恨情绪。
此外,社交媒体与智能手机的普及,导致“部落化”现象。志趣相近的个体彼此交流并集结成社,激进情绪得以快速扩散、震荡放大,并迅速地从线上转化为线下。特别要注意的是,传统主流媒体的信息传播,无法进入这些年轻人的圈子,也使得极化现象难以克服。
激进思潮的破坏力和冲击力很大,但也不必对其过分高估。首先,从整体来看,香港人注重现实、偏保守及温和的政治取态尚未发生根本变化。其次,在现实政治层面上,激进思潮基本没有可行的治理方案,仅靠街头行动是难以为继的。
(作者系中山大学粤港澳发展研究院研究员;来源:香港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