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張介嶺 香港商報前董事總經理 太和智庫高級研究員
阿薩德政權剛倒台,以色列軍隊便大動干戈,對利亞大馬士革、霍姆斯、塔爾圖斯等地約300個目標發動大規模空襲,截至12月10日,短短48小時就達480次之多,主要目標是敘利亞的空軍基地和戰鬥機群,還包括軍工廠、先進導彈和無人機倉庫、防空設施和戰略武器儲備,以及化學武器研究中心等軍事設施,創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以來以軍對敘空襲之最。
與此同時,以色列海軍還襲擊敘利亞兩座軍港,幾乎摧毀敘利亞政府軍的海軍艦隊。內塔尼亞胡將以軍此次行動比作二戰期間英國轟炸法國維希政府海軍艦隊,目的同樣是防止重要武器落入納粹之類的壞人手中。經此一役,以色列實現了戰略目標。《以色列時報》估計,敘利亞70%至80%的戰略軍事能力已被摧毀。
按理說,這次敘利亞一夜變天,國際社會多關注的是土耳其是否染指,以色列並不在漩渦中心。那麼,內塔尼亞胡政府為何急不可耐地橫刀殺入摧毀敘利亞的軍事設施呢?筆者認為,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以色列對敘利亞新政府放心不下。儘管「沙姆解放組織(HTS)」領導人阿布·穆罕默德·戈拉尼表示,敘利亞新政府願與所有鄰國合作,承諾要實現有序過渡,確保地區安寧,並特地點到了以色列,但以色列對由此造成的戰略真空不踏實,尤其是對戈拉尼的政策取態心中無底。
這位年僅42歲的叛軍領袖本名艾哈邁德·侯賽因·沙雷,出生於沙特首都利雅德, 7歲時隨全家返回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父母均為來自戈蘭高地的敘利亞人。而戈拉尼其名在阿語中意為「戈蘭人」,代表着被以色列佔領的他的家鄉戈蘭高地。多年來,戈拉尼反對給自己貼上恐怖分子標籤,強調無意與西方國家開戰,2016年宣布與「基地」組織決裂,從極端主義轉向溫和中立。
儘管如此,2018年,美國仍將「沙姆解放組織」認定為恐怖組織。時至今日,美國、土耳其、歐盟仍將戈拉尼列為恐怖分子。一些人認為,反政府武裝一些人這次推倒阿薩德政權的組織方式及其在社交媒體上的言論仍有伊斯蘭極端主義傾向,告訴人們阿薩德虐待弱者,推翻這樣一個非遜尼派暴君是按照伊斯蘭教義替天行道。這些人在敘利亞掌權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很可能引發新的暴力迴圈,引起以方警覺。
第二,先發制人去風險,防止致命戰略武器落入極端分子手中。在以色列眼裏,阿薩德政權雖不受待見,但尚不至於使用化武等非常規武器,但大馬士革一夜變天帶來了新的不確定性,誰也不知道黑盒子裏會飛出什麼東西,敘利亞權力過渡一旦失控或導致化學武器落入與以色列為敵的聖戰分子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阿薩德政權甫一倒台,內塔尼亞胡政府趁遜尼派新政府立腳未穩,「一不做,二不休」,連出重拳,不惜使用穿透彈頭和尖端武器,系統性摧毀了敘利亞的常規和非常規軍力,包括敘利亞的化武庫存和生產設施,甚至連敘利亞的防空、常規武器儲備和海軍艦艇也未放過。以軍之所以能實施精準打擊,主要得益於以色列情報部門早在幾十年前就對這些目標了如指掌。
從內塔尼亞胡,到國防部長卡茨,到外長薩爾,再到以軍發言人納達夫·索沙尼中校的表態看,主要釋放了以下信號:一是摧毀敘利亞的戰略能力是為了確保化學武器之類的戰略武器、遠程導彈和火箭不落入極端分子手中。這對以色列和本地區其他許多國家都很重要。二是展示以方反制「極端伊斯蘭恐怖實體」對以色列採取行動的決心。以色列仍在對成功奪權的敘利亞各個派系的行動、行為和可能造成的威脅進行評估,並宣布在以色列佔領的邊境緩衝區之外建立一個被稱為「無菌防禦區」的臨時非軍事區,消除潛在的恐怖主義威脅。以方警告,任何威脅以色列安全的實體都將面臨嚴重後果。
第三,剪除伊朗在敘利亞的羽翼。敘利亞變天,以色列十分關注伊朗動向,明確敲打敘利亞新政府不要與伊朗過從甚密。內塔尼亞胡稱,伊朗邪惡軸心的中心環節阿薩德政權執政54年後垮台在「中東歷史上開啟了一個新的篇章——一個戲劇性的篇章」,並將此歸功於以色列對哈馬斯、真主党和伊朗「沉重打擊」的「直接結果」。
所謂「邪惡軸心」,即「抵抗軸心」。以色列一直指責伊朗通過代理人建立一條「從波斯灣到地中海的恐怖之路:從伊朗到伊拉克,從伊拉克到敘利亞,從敘利亞到黎巴嫩」。要系統瓦解伊朗領導的「抵抗軸心」,敘利亞是關鍵一環。
為了防患於未然,內塔尼亞胡警告,以色列希望與敘利亞新政府建立關係,無意干涉敘利亞內政,但會採取自認為對自身安全有必要的行動。如果敘利亞新政府允許伊朗在敘利亞重新站穩腳跟,或允許伊朗將武器轉運給真主党,或攻擊以色列,以軍將做出強烈回應,使其付出沉重代價。「發生在前政權身上的事情也會發生在這個政權身上。」
以色列的行動有震懾效應。敘利亞經濟凋敝,民生艱難。對尚未被美國從恐怖主義名單上刪除的「沙姆解放組織」領袖戈拉尼而言,「馬上得天下」已讓人驚掉下巴,若還要「馬上治之」,不僅經濟難望改觀,而且政權還可能得而復失。不改善與以色列和西方國家的關係,招商引資重建敘利亞談何容易。
近日,伊朗開始與掌權的反政府武裝直接溝通,並譴責以軍攻擊敘利亞的行徑,試圖防止出現針對伊朗的「敵對軌跡」。然而,情況並不樂觀。戈拉尼雖表達了在「共同的伊斯蘭原則」基礎上與伊朗進行合作的願望,但同時強調,敘利亞民眾已被戰爭拖得疲憊不堪,尚未準備好迎接另一場戰爭,也不會陷入另一場戰爭。「我們的恐懼源自」伊朗民兵、真主党和實施大屠殺的阿薩德政權。解決之道是清除這些勢力。目前的形勢不會導致恐慌重現。
阿薩德倒台重挫伊朗苦心經營的「抵抗軸心」,削弱了德黑蘭的力量投射能力,其精心編織的武裝組織網絡被硬生生地撕開了一個缺口,伊朗與黎巴嫩真主党的聯繫恐被切斷。以色列國家安全研究所(INSS)高級研究員卡米特·瓦倫西分析,儘管阿薩德倒台可能導致敘利亞面臨長期混亂和暴力風險,人們也對邊界附近極端分子的崛起感到擔憂,但反叛分子的軍事能力,無論何種形式,都無法與伊朗及其代理人的軍事能力相提並論,這對以色列有利。
然而,中東局勢錯綜複雜,持續變幻,每一步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伊朗和其他「抵抗軸心」成員不會善罷甘休。中東問題,政治解決是關鍵。內塔尼亞胡政府與其尋求通過武力改變現狀,一勞永逸消除威脅,不如綜合施策,尋求通過外交途徑化干戈為玉帛。否則,或能解決一時之痛,恐難實現長治久安。
頂圖:12月9日,在敘利亞大馬士革邁宰,一處軍事基地因以軍空襲而冒出濃煙。新華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