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野秋）我在深圳居住超過30年，這裏的天氣與北方大有分別，最讓人記憶深刻的便是「回南天」。每到初春，總有那麼個把月，家裏就像桑拿房，四壁掛着水珠，地面像被水洗了，人也在濕漉漉的黏稠空氣的包圍中，那種有點腥有點鹹的海風味道，會讓人很不舒服。之所以叫「回南天」，是因為此時冬天尚未完全過去，但是太平洋季候風從南邊帶來了暖濕氣流，冷熱一交匯，便讓空間充滿了水滴，因此氣候就此「回南」了。當然，此時人的情緒也是濕潤而陰鬱的。

   電影《回南天》便從這個嶺南人無法繞過去的「回南天」切入。劇情並不複雜，甚至可以說沒有太多的情節，有的只是情緒，那種有點腥有點鹹的濕乎乎的情緒，從銀幕裏溢出來，向每個人的心裏一絲一絲頑強地滲透。不同的人都在這種頑強的滲透中，蘇醒了一些難以名狀的回憶。那些被生活磨鈍了的觸覺，一點一點地活起來；那些曾經擁有過的美好感情，也一點一點地從水底浮起。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回南天」，在一部極簡主義的電影中復活了。

   電影的主角是一對深圳底層極普通的戀人，小東和杜娟在逼仄的城中村一起同居，生活的重壓讓兩個年輕人早早失去了那種激情，他們在一起過日子，情緒也一直籠罩在陰鬱的回南天。小東本來是民間戲班子裏演美猴王的演員，但是因為演出的舞台被拆除，處於無戲可演的境地，心有不甘地留在拆遷現場做了保安，幻想有朝一日舞裏能重現。女友杜鵑在花店打工，為客戶插花，經常受到顧客的挑剔。他們的生活裏看不到陽光的影子，感情也時好時壞，溫吞地像天氣。

   在他們波瀾不驚的生活中，出現了另外的一男一女，兩個與他們從內到外都渾然不搭的人。杜鵑的客戶中出現了一個中年人龍老師，這個身份神秘、性格古怪的男人，讓杜鵑有點望而生畏，卻又忍不住有些好奇。小東做保安的地方經常有個來湖邊給魚放生的女子園園，他們擦肩而過並無交集。

   本來這一對戀人與這一男一女是平行線，斷無交叉的可能。但生活充滿着不確定性，舞台重建的夢想破滅了，小東的保安生涯也結束了。於是索性和杜鵑一起經營了一個小花店，杜鵑要求小東打扮成小丑的模樣給客戶送花，於是一個帶着小丑面具的送花工便在大街小巷穿行，送花中找到了園園的家，得知園園是個劇團的舞蹈演員，因為情傷離開了舞台，兩個不相干的人卻因為失去的舞台就此交集。杜鵑也掉進了龍老師無心編織的神秘之網，逐漸希望走進他的過往。

   在一種既曖昧又吸引的氛圍中，四個人的關係開始錯位。其實任何觀眾都不會認為小東會與園園走下去，杜鵑與龍老師會有未來。但我們同樣堅信，小東和杜鵑也注定回不到從前了。生活一旦呈現給你新的一面，你便再也不想回到原先，哪怕原先曾經美好，未來充滿迷茫。

   電影《回南天》的調性一直在一種平穩、內斂中徘徊，沒有激烈的戲劇衝突，更沒有狗血的情節細節，僅有的兩場所謂的「床戲」，卻都以小東的失敗告終。一切都像生活本身那樣地殘酷。

   整部片子並沒有通常意義上的敘事，呈現出結構上的破碎感和疏離感，而這種破碎和疏離，像生活同樣真實，讓我們重新思考，我們曾經在生活中得到過什麼？又失去過什麼？還將得到與失去什麼？

   但我們相信，回南天畢竟會過去，每一次的回南天都何其難熬，唯其難熬，方彌足珍貴。

編按：康樂及文化事務署電影節目辦事處即日起舉辦「『啓』系列2024：嶺南影像——港澳深穗電影交流展」，《回南天》屬參展電影，將於12月21日下午2時在香港電影資料館電影院播放。(圖：電影節目辦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