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清晨,北京市海淀區居民黃剛擰開水龍頭,接水、燒水、泡茶,水質清澈,茶味純正。
黃剛已在京學習工作近20年。他回憶說,剛來時,燒水壺用久了容易結水垢。
今年,南水北調中線工程迎來通水10周年。
現在,首都人民每3杯水中,就有2杯來自丹江口水庫。
有了這杯「南水」,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沿線1億多人不再為飲水發愁,許多地方告別長期飲用高氟水、苦鹹水的歷史;
有了這杯「南水」,華北受水區通過生態補水,多地淺層地下水位至少上升1米,滹沱河、白洋淀等一大批河湖重現生機;
有了這杯「南水」,京津冀協同發展、雄安新區建設、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等重大國家戰略有了持續水資源保障。
一杯「南水」,民生之水、生態之水、發展之水。
一張藍圖繪到底
這個「偉大而浪漫的暢想」幾乎貫穿了整個新中國史,終於建成正在潤澤一億多人的世紀工程
8月19日傍晚,湖北日報全媒記者來到位於十堰市的丹江口水庫。這裏湖面澄澈,是「南水」的「水井」所在地。
最早謀劃這杯「南水」的,是毛澤東主席。
十堰市博物館,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記錄着領袖的雄韜偉略。
「南方水多,北方水少,如有可能,借點水來也是可以的。」行走黃河岸邊,面對乾旱焦渴,毛澤東主席說。這一天是1952年10月30日。
4個月後,毛主席視察長江,從武漢順流而下,借水的事始終縈繞心頭。水源地選在哪裏?主席攤開地圖,將目光投向長江最長的支流漢江,手中的紅藍鉛筆,落到了漢江和丹江的交匯處。
回顧這段歷史,習近平總書記感慨:「毛主席這個偉大而浪漫的暢想,是有科學根據的。建設新中國的奠基工程中,水利占重要位置,治國先治水。」
1958年9月1日,一聲炮響,10萬建設大軍戰天鬥地、移山填海,拉開建設丹江口大壩的序幕。
從這一刻開始,不管國內外形勢如何變化,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和挑戰,把這一偉大暢想變為現實的步伐從未停歇。即使發生三年自然災害、中蘇關係破裂蘇聯專家撤走……丹江口水利樞紐工程也始終在推進。
十堰市博物館社教部副主任張瑞告訴湖北日報全媒記者:「最開始,指揮部設在一條採砂船上,幹部、工人睡河灘,後來才有了油氈草棚。」
1967年,大壩下閘蓄水。1974年,丹江口水利樞紐一期建成。
水蓄起來了,如何調到北方?
時間來到1980年7月22日,鄧小平視察丹江口水利樞紐。從此,關於調水的研究和論證,伴隨改革開放的進程不斷深化。
2002年,南水北調整體規劃出爐,確定東、中、西三條線路,規模之大、涉及面積之廣、覆蓋人口之多,史無前例。
2003年12月,中線工程啟動。數十萬建設者矢志奮鬥,一座座龐大的「水上立交」橫空出世,或上天跨淮河,或入地從河床下穿黃河,攻克了一個個世界級難題。
2014年12月12日,中線工程通水。世界規模最大的渡槽群、遍佈沿線的自動化設備,讓相隔千里的長江、淮河、黃河、海河連在一起,構建起新時代中國大水網。
通水10年間,中線工程累計調水超過660億立方米,相當於一個半三峽水庫的蓄水量。
從「偉大而浪漫的暢想」到「一泓清水北上」,南水北調中線工程建設幾乎貫穿了整個新中國史。
水運連着國運。今天的中國,已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進入不可逆轉的歷史進程。
湖北省社科院經濟所所長葉學平感嘆:「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初心和使命,決定了南水北調必然一張藍圖繪到底。」
集中領導一盤棋
重塑地表江河,沒有出現生態惡化,換來的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心系這杯「南水」,2021年5月13日,習近平總書記來到中線工程陶岔渠首。水,從這裏流出丹江口水庫,流向北方。
端起一杯新打上來的水庫水,總書記迎着光看了又看,笑着說:「『水龍頭』水質不錯!」
人類文明的發展,始終與大江大河相依相伴;優於水而興,憂於水則衰。
南水北調,重塑地表江河。在古老大地構建的這張新水網,如何生生不息地運轉下去?
8月20日,十堰市南水北調水源區保護中心。21年來,一直在這裏工作的蘇道偉告訴湖北日報全媒記者:「調水,絕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一調了之。」
丹江口水庫位於漢江中上游,截取一部分漢江水北上,漢江下游包括國家重鎮武漢的用水怎麼辦?
早在通水前,「引江濟漢」作為中線工程重要補償工程就已同步實施。從長江荊州段至漢江潛江段,開挖一條人工運河,實現長江水首次反哺漢江,滿足了漢江中下游供水、灌溉需要。
隨着北方用水需求的增加,2022年7月7日,南水北調後續工程首個重大項目「引江補漢」工程開工。這次是從長江三峽庫區引水入丹江口水庫大壩下游,工程建成後,中線平均年調水量將由原來的95億立方米,增加至115億立方米。
蘇道偉總結:「全國一盤棋統一調度,既保證了北方穩定的輸水量,又有效應對了調水之後漢江中下游水量減少的矛盾。」
除了水量,水質也是南水北調的一大關鍵。
為了確保「一泓清水永續北上」,10年來,十堰市累計投入資金300多億元治水管水護水。
曾經,「百里萬箱下漢江」是丹江口市的一大盛景。中線工程通水後,庫區12萬隻網箱被全面取締,全市萬餘名漁民「洗腳上岸」。
依託衛星監測、無人機巡航等,去年成立的十堰市丹江口庫區水質安全保障指揮中心,用「一張網」對全市的支溝、管網、重點企業進行監測。
如今,通過開展小流域綜合治理,以水係為脈絡劃定「治理網格」,十堰徹底消除城區79條黑臭水體,官山河、犟河、劍河、泗河、神定河等五河治理經驗被列入全國典型。
一杯「南水」,從丹江口水庫出發,經過15天流淌抵達北京。沿線受水的26個大中城市,有的在幹渠邊建生態保護項目,打造生態走廊;有的對地下水污染防治進行精準管控,實現農村黑臭水體「動態清零」;有的對境內河段實施修復,讓荒灘變濕地……
曾經惠及埃及一億多人口的阿斯旺大壩,隨着時間推移,成為尼羅河上的一把「雙刃劍」,造成地面沉降、土地鹽鹼化、水質惡化等一系列生態環境問題。
南水北調,改造自然並順應自然。中線工程通水10年,一條高水平生活帶、景觀帶、生態帶正在形成,人與自然和諧共生。
原湖北省南水北調辦主任郭志高說:「南水北調經受住生態考驗,沒有黨的集中統一領導、沒有全國一盤棋的系統調度,這一切很難實現。」
同行同向一條心
飲水人沒有忘記「掘井人」,而付出巨大犧牲的「掘井人」,又主動當起「守井人」
南水北調中線工程通水19天後,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新年賀詞中送出了特別的問候:「沿線40多萬人移民搬遷,為這個工程作出了無私奉獻,我們要向他們表示敬意,希望他們在新的家園生活幸福。」
63歲的王瑞權,就是為了這杯「南水」而離開故土的移民,而且先後移民兩次。
1965年,丹江口大壩建設,3歲的他隨父母外遷至襄陽宜城。故土難離、鄉情難卻。臨行前,有人捧一把故鄉的土,有人在親人的墳頭長跪不起,有人三步一回頭……大壩蓄水後,2000多年的古均州城長眠水底。
高中畢業後,王瑞權返回丹江口,先是走街串巷賣冰棍,後來在三官殿街道馬灣村辦食品加工廠和服裝加工廠,還蓋起了兩層小樓。
2005年,為確保「南水」順暢自流進京,丹江口大壩開始加高。竣工後,水庫正常蓄水水位從157米提升至170米。這期間,馬灣村需整村搬遷,縱有萬般不舍的王瑞權咬牙第一個簽字,拆掉房子和工廠。「國家重點工程,不能因為哪一個人影響大局。」他說。
2014年,王瑞權受邀參加中線工程通水活動。北京的哥聽聞他是水源地移民,怎麼也不肯收他80元打車費。
吃水不忘「掘井人」。為回報庫區人民作出的巨大犧牲,北京市10個城區(含開發區)與十堰市各縣市區及開發區,建立長期對口協作關係。10年來,北京市累計援助資金22.5億元,54家在京企業落地十堰。
受水地獲得實惠,供水地的發展也沒耽誤。北冰洋飲料、燕京啤酒這些北京來的企業,把優質水轉化成了好產品,庫區自己也推出了「武當山」天然水品牌。通水10年間,十堰市地方生產總值增長近一倍,這裏的綠水青山正在變成金山銀山。
京堰兩地,同心築夢,而湖北的武漢市、黃岡市、潛江市等9個市州,紛紛向丹江口庫區移民敞開懷抱,拿出好的土地、好的政策,為他們建設新的家園。
武漢市長江新區六指街道新博村,移民陳健峰開着農家樂,取名武州農莊——「武」代表新家武漢,「州」是紀念老家均州古城。陳健峰告訴湖北日報全媒記者,這個名字代表移民的心願——既不忘來時路,更期待過上好日子。「有當地政府幫扶,農莊經營順利。大家想方設法為我們排憂解難,最近正打算將農莊重新裝修。」他說。
一杯水,一條心。
為了讓這杯「南水」永遠清甜,湖北和十堰人民把守水護水當成「天大的事」。從通水那天起,十堰人民完成從「掘井人」向「守井人」的轉變,10年來先後湧現250個守水護水志願服務團體。
63歲的蔣德新曾經是丹江口市的一位漁民,2019年,他「上岸」成為一名「守井衛士」,每天駕船在漢江水面巡查,檢查河道衛生狀況,清理沿岸垃圾。如今,他的隊伍已從最初的16人發展到186人。
8月13日,全國生態日到來之際,習近平總書記在給庫區的環保志願者的回信中說:「得知十年來越來越多庫區群眾加入志願服務隊伍,用心用情守護一庫碧水,庫區水更清了、山更綠了、環境更美了,我很欣慰。」
入夜,記者漫步漢江之畔。江水蜿蜒,老人們搖扇聽濤,孩童們戲水踏浪。巍峨的丹江口大壩像一彎臂膀,護佑子孫。(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陳會君 胡弦 許應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