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薩特的摄影作品和纪录片正在香港展映。
博薩特的照片氣質迥异於同一時期的其他外國觀看者。1938年5月,他成為第一位進入延安的歐洲記者,他在延安拍攝的近22分鐘視頻,是目前發現的最早的關於紅色延安的影像記錄。在整個中國陷入戰火和巨變的重大歷史時期,博薩特的報道幾乎定義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西方眼中的中國形象。香港商報記者 金敏華
「路况之差,使得我們只好緩慢前行。即使輪子上纏着鐵鏈,也無法阻止汽車順着陡峭的山坡向后滑。好幾次,車隊還得從萬丈深淵上晃晃悠悠地經過,讓人直捏一把冷汗。」
1938年春天,46歲的瑞士攝影記者瓦爾特·博薩特(Walter Bosshard 1892-1975)從北平到武漢,在美國記者艾格尼絲·史沫特萊的幫助下見到周恩來,明確表達了希望到延安采訪的意願。后在林伯渠的安排下,與美國《芝加哥每日新聞》記者阿·斯蒂爾(A.Steele)一起,隨西安八路軍辦事處運輸物資的車隊前往延安。
經過6天的顛簸,「嵌在陡峭的山丘和延河之間的延安進入了視線」。其后博薩特刊發在《生活》雜誌上的報道,成為斯諾1937年出版《紅星照耀中國》后又一次向世界介紹延安紅色政權的引人注目的報道。這時,距離他初臨中國已近10年。
捕捉30年代中國的動盪
蒋介石与宋美龄正在聆听斯文·赫定讲解他的新疆之旅。汉口,1935年2月
從1933年到1939年,博薩特作為駐外記者工作生活在北京,但足跡遍布了大半個中國。良好的視覺訓練和人文素養,使得他的照片氣質迥异於同一時期的其他外國觀看者;憑着記者敏銳的嗅覺和長袖善舞的溝通能力,他的社交面極為廣泛,上到國民政府第一家庭、達官顯貴、文化名流,下到平民走卒,他的照片內容涉及當時整個中國的政治、經濟、民生、人文風俗、文化等多個層面。抗戰爆發后,他更利用自己中立國記者的身份,深入到日軍侵華的第一現場,記錄下侵略者暴行留下的血腥罪證。在經歷了長達4個月的連日日軍空襲,并於1938年10月26日目睹日本軍隊進入漢口的一幕后,他將這段難忘的苦痛經歷收錄在一本247頁的小說《漢口之誼:戰時的中國》中,1939年完成手稿,卻從未出版。
他也定期報道蔣介石領導下的國民黨軍隊和毛澤東指揮的紅軍之間的斗爭。在波瀾壯闊的政治迷局和風起雲涌的戰爭冲突以外,他的鏡頭下還記錄了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和表情。除了較為全面地深入到中國內陸,不僅重要城市甚至小到以鄉紳家庭為單位的農業社會最基本的調查樣本,還遠涉偏僻的蒙古、青海等少數民族地區考察。許多當年的風雲人物都曾出現在博薩特的鏡頭前:蔣介石、宋美齡、馮玉祥、吳佩孚、龍雲、林徽因……除了《新蘇黎世報》,博薩特也為《生活》雜誌、美國《國家地理》等多家媒體供稿。在整個中國陷入戰火和巨變的重大歷史時期,博薩特的報道幾乎定義了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西方眼中的中國形象。
塵封的大師終於出土
将皮包递给坐在人力车上的母子。中国,约1937年
「他在歷史上的地位甚至可以和另外一個被稱為戰地攝影標誌性人物的羅伯特·卡帕相媲美。」最早將瓦爾特·博薩特帶回中國的連州國際攝影年展總監段煜婷感叹,2015年她在連州攝影節時隔多年第一次推出這位大師級的攝影師,當時「他已經去世很多年了,這麼多年來,人們開始不再談論他,中國攝影界甚至不知道他」。
一個偶然的機會,段煜婷在訪問瑞士攝影基金會時,發現了這個被埋藏的大師。「當時特別欣喜,他曾經住在中國長達10年,作品的量可以說在近代所有拍攝中國的外國攝影師中間是最大的,而且他所拍攝的場景、涉及到的內容也是最豐富的。他生前留下的書面文件和攝影存檔目前由位於溫特圖爾市的瑞士攝影基金會收藏,保管於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的當代歷史檔案館內。幾乎就等於塵封了。我們覺得,不把他帶到中國來簡直是巨大的遺憾。」
段煜婷認為:「與當時大部分西方攝影師不同,博薩特的鏡頭平靜而優雅,非常克制,能夠以更客觀、尊重的態度去展現中國,這是他作品的動人之處。」在近4個月的時間里,她與瑞士攝影基金會一道,從塵封多年的數千張135底片里,遴選出180多幅佳作進行展出。為了使大師的作品得以順利展出,工作人員還對殘破的底片進行精心修復。
2015年連州攝影節期間,在糧倉展區展出的大師展「瓦爾特·博薩特的中國—— 長久而中立的西方凝視」是全球首展。「在連州展完以后,我們覺得一定要在國內做巡展,讓中國人都能看到這些歷史影像。」段煜婷先是在去年的8月12日-9月10日在上海喜瑪拉雅美術館舉辦了《中立的觀看—— 瓦爾特·博薩特的視覺檔案》展,「等於是在國內巡展的第二站」,緊接着名為《博薩特在中國:記錄一九三零年代的社會變遷》的展覽在今年4月27日至8月5日來到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接下來還會到北京展出,再回到廣州」。
在香港大學美術館舉辦的這個展覽上,從北京到中國西部的青海湖、從遭受轟炸的漢口到草原上的蒙古牧民,博薩特穿越無數的山水風光、經歷各樣的社會狀况,戰爭的殘酷和由此帶來的動盪不安與日常生活的波瀾不驚同時并存。「他的紀實攝影作品和紀錄片既非殖民主義,亦不含政治動機。在日軍侵華時,他雖與中國人民一同生活,卻沒有偏袒任何一方,而只是讓其靜態、同時又鼓舞人心的照片來捕捉周遭的景象。博薩特所作的是超凡卓越的,因為有關政治和戰役活動的傳統報導,尤其是戰爭的圖像,往往旨在宣揚愛國主義或反國家主義情緒。」策展人如此總結。
最好的博薩特在中國?
游击队训练:士兵们穿越一片莲池。中国,1938年
瓦爾特·博薩特1892年11月8日出生於蘇黎世,1912年進入蘇黎世大學,主修教育學和藝術史,畢業后當過5年小學老師,后到遠東,在蘇門答臘的種植園做過經理,甚至還在暹羅做過寶石商人。1927年,他加入了一支德國探險隊,到克什米爾和中亞地區探險。作為攝影師,博薩特以文本和圖像的形式記錄這次遠征之旅。
1928年1月,博薩特在德國最負盛名的幾家畫報和週刊發表的一系列遠征圖片故事受到廣泛關注。1930年,他被派遣至印度,用幾個月的時間報道聖雄甘地領導的「非暴力不合作」獨立運動。一年后,博薩特乘飛艇前往北極,「齊柏林伯爵號」飛艇的北極之行圖文故事讓博薩特走到台前,成為明星人物。作為瑞士現代新聞攝影先驅,30年代初博薩特已經成為德語媒體最知名的記者之一。
1931年4月,為多家歐洲媒體供稿的獨立記者博薩特前往南京拍攝報道,開啟了他與中國的不解之緣。1933年,作為美國黑星圖片庫攝影師和瑞士新蘇黎世新聞社記者的他定居北京,住在一幢小房子里,直到1939年離開。20世紀30年代末,他轉戰英文媒體,服務於英國的《圖片郵報》和美國的LIFE。「隨后幾年中,對博薩特而言,寫作變得更為重要而攝影逐漸退居其后。」瑞士攝影基金會總監及總策展人彼得·普夫倫德這樣寫道。
從1939年起,作為二戰特派記者,博薩特追隨盟軍的征戰步伐,報道範圍不再只局限於亞洲地區,從世界各地的盟軍基地把報道文章發送回瑞士總部。1946年到1949年,博薩特再次回到中國,報道中國的內戰。
漸漸地,博薩特的名字縮寫WB,更多地是出現在詳盡的新聞報道或關於當時歐美政治局勢的主編評論之上,而不再是他於30年代早期發表的那些攝影專題文章。博薩特非同尋常的新聞生涯在1953年戛然而止:他在進行有關朝鮮戰爭的報道中發生意外,61歲的他在板門店被樹根絆倒,導致髖關節骨折;他再沒完全恢復,被迫提前從記者的崗位退下。從1956年開始,他每年夏天都獨自在瑞士的阿爾卑斯山小屋中度過,冬季則前往西班牙、埃及或摩洛哥,尋求在溫暖中緩解身體的疼痛。1975年11月18日,剛過完83歲壽辰的博薩特在西班牙托雷莫里諾斯溘然長逝。(瓦爾特·博薩特拍攝的照片由當代歷史檔案館/瑞士攝影基金會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