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蜜蜜
許地山是中國現代文學發軔時期的著名作家,以「落華生」為筆名而名震遐邇。1935年,許地山受邀南下到港,出任香港大學中文學院主任,致力於大學中文教育改革,倡導文字改革與國語運動,為香港大學文學院的發展奠定堅實基礎,為香港開拓文化一代新風。
黃慶雲1920年5月出生於廣州,中山大學文學院畢業,後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師範學院研究兒童教育和兒童文學。1941年開始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上世紀四十年代任香港《新兒童》雜誌總編輯。1949年後,回內地繼續兒童文學創作,又曾創辦《少男少女》雜誌,先後任職廣東文理學院教授、廣東作家協會副主席、國際筆會中國分會秘書長等,80年代後期重新返回香港從事兒童文學翻譯與創作。
黃慶雲畢生所從事的兒童文學,其實就是在許地山的指導下邁出了第一步的。她一直視許地山為「恩師」,說自己是許地山播撒在香港的一粒兒童文學的種子。早在1938年,日本侵華,廣州淪陷,原為中山大學學生的黃慶雲,先到嶺南大學借讀,後來輾轉到香港大學繼續上課,根據她的回憶,就是在這個時期,認識了許地山,結下了一生難忘的兒童文學緣。
黃慶雲在紀念許地山誕辰110周年時親自寫下題為《落華生悄悄播下的種子》的紀念文章,指許地山從1935年到1941年在香港工作的6年間,不遺餘力地進行文學教育改革和推行新文藝運動,為香港文學的發展奠下基礎。就是在當時差不多沒有人重視的兒童文學中,也注下了他的心血,要把香港這片貧瘠的沙漠變成沃土。「我曾在此時期,幸得承教的機會。」她說。
黃慶雲回憶說,她與許地山認識時間不長,但卻經過幾個不同階段,與他建立起不同的關係,接受了不同的影響。
最先就是讀者與作家的關係。正如許多人一樣,黃慶雲讀了他的散文《落花生》而心儀其人,這是數十年如一日的。黃慶雲學習中國文學的時候,把這篇作品擺在最高、最深的文學作品之列;從事兒童文學寫作之後,又把它擺到深入淺出,最應該為少年兒童們接受的一篇好作品。時間沒有使它的價值褪色,而是加深人們對它的體會。
第二,就是講故事的人和聽故事的人的關係,這是比較微妙的。有些小學校和青年會的少年兒童團體請黃慶雲去講故事,她找了很多兒童故事來看,結果發現有一本《孟加拉民間故事》最受孩子們歡迎,而這一本書的翻譯者,就是許地山。書很厚,少說也有10多萬字,當時,沒有很多作家肯對小讀者付出這樣的努力的。黃慶雲想,又是一種落華生的精神吧!這本書中的故事,她不知向小讀者們講了多少次了。
第三,是編者與作者的關係,說準確些,就是小編對老作家、初開步者與一個文壇前輩的關係。1941年,嶺南大學的曾昭森博士着手辦一本兒童雜誌,委託黃慶雲做主編,他要把這雜誌辦成香港第一本像樣的兒童雜誌,名稱是《新兒童》。於是,黃慶雲決定請許地山為雜誌寫稿。
那時,黃慶雲是一名20歲出頭的學生,根本沒有編過一本刊物,但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困難,這種不知困難的勇氣,就是受多位前輩影響,許地山就是當時最熱情的一位。黃慶雲請他為《新兒童》創刊號寫稿,他一口便答應了,而且約黃慶雲到他的家裏談。許地山家住在香港大學後面的羅便臣道,從香港大學後山去,有一段路是頗為偏僻的,同學們嚇唬黃慶雲說:「走那條路可得小心,有人會劏你的死牛啊!」事實如此,山上攔途截劫的事當時是常常發生的。每次黃慶雲都有點提心弔膽的走上去;但是,到了許家,坐下來聽許地山介紹故事內容時,黃慶雲一下子就被吸引住,其樂融融了!為什麼如此?為什麼許先生喜歡在家裏交稿?原來許先生在講故事的時候,全家都圍着他來傾聽……
許地山介紹故事的情況是跟平常人有所不同的。他首先問黃慶雲,知道不知道「螢火」是什麼,螢為什麼能發光?跟着就解釋了一番,說他仍在研究中,還不敢肯定,但是他很欣賞螢火蟲,因為螢的脾氣是不願意和月爭光。白天固然不發光,就是月明之夜,它也不大喜歡顯出它的本領。」他還講了一些關於螢的知識,然後告訴黃慶雲他要寫一個《螢燈》的童話給第一期的《新兒童》,跟着才說出這個故事的內容。巜螢燈》在《新兒童》上發表了,正如許地山當時講故事那樣,一開篇寫了七八百字的關於『螢』的知識,科學上的,傳說上的,與各種有趣的風俗和雜事。光是那段已是很好的一篇散文了。
許地山在新兒童發表的第二篇童話是《桃金娘》,也跟他寫第一篇時一樣,讓黃慶雲到他家裏先聽聽他對內容的介紹。他第一句就問黃慶雲:你知道桃金娘是什麼?他又選擇了這種生長在粵閩的小灌木來寫,桃金娘這種小果實牧童常摘來吃食,市上卻也很少見。又是一種不入鐘鳴鼎食之家而是尋常百姓、勞動者的孩子心愛的恩物。他把這種可貴的品質體現到一個孤女身上,寫出了美麗的童話。他認真地說:「我創作故事有時雖然受了印度文化的影響,那只是極微小的。中國人寫童話就要寫有中國特色的童話,走自己的路。」
這話讓黃慶雲想到魯迅、葉聖陶,他們也有同樣的見解。而黃慶雲,幾十年來一直在這條路上摸索。
柳亞子認為香港的新文化可說是許地山一手開拓出來的。他在開拓與捍衛新文化的同時,竟然對兒童文學這塊未開墾的土地也是如此關心,親自耕耘。
許地山告訴許太太說:「我是找到寫文章給孩子們看的地方了,《新兒童》應該常常登載我的稿,我決不厭麻煩寫的。」他對為兒童而寫作如此認真,不但每次寫稿時事前作介紹,而對最後校樣必然親自校對。黃慶雲在旁邊恭候,除了「手民之誤」外,他對稿子有什麼改動。黃慶雲再不懼怕爬上羅便臣道的畏途,而是很榮幸地在這裏一點一滴的承教、上課。
《新兒童》在1941年創刊,每期都登載落華生的文章,直到1941年8月4日上午,許地山還在電話中說他替下一期的《新兒童》寫稿的事,哪知道就在那天下午2時,他就猝然逝去了。兒童讀者對許先生的逝世無比的悲痛,許多位都寫了哀悼的文章和詩歌寄到《新兒童》來。在許地山的追悼會上,有一對輓聯寫着:『如果有人喊救救孩子,最好叫他去學學先生!』這就是《新兒童》代表了小讀者的意思而寫的。
黃慶雲在許地山逝世之後,一直與他的女兒許燕吉、兒子周苓仲保持聯繫,2000年前後還在香港接待過他們。
許地山的女兒許燕吉在回憶錄《我是落花生的女兒》第二章「天崩」中寫道:「《新兒童》的主編黃慶雲,我們稱她黃姐姐。《新兒童》是半月刊,封面特別好看。爸爸『小蜜蜂的自述』,大約有五十來字,這是我第一次發表的『大作』」。
作者系香港作家聯會副會長、香港女作家協會主席,香港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黃慶雲女兒。
頂圖:1934年在上海留影的許地山(右),及年輕時期的黃慶雲(左)。